傅方剑：特朗普想逼全世界跟他谈，关税只是一个工具

美国总统特朗普贸然向全世界掀起关税大战，搅乱世界经济棋局。关税风暴将如何打破国际贸易规则？特朗普的关税大战能坚持多久？在特朗普威胁对中国加征关税达到惊人的 125% 后，中方将如何应对？中美经贸是否正在面临 " 硬脱钩 "？直新闻团队推出访谈专栏《关税风云》，对话国内外知名学者，剖析美国心态，共商反制举措。今天是第二期，由直新闻记者、《直播港澳台》栏目执行制片人俞哲旻对话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他认为，特朗普的关税大棒相比于一项长期政策，更像是一种谈判工具。而作为世界经贸大国，中美双方始终存在谈判的空间。

以下是访谈全文。

中方反制措施又快又狠

体现中方早有准备

直新闻：近期最火的话题之一恐怕就是美国对一百多个贸易伙伴施加 " 对等关税 "，这个具体的关税举措包括税率一出来，和您之前的预期有差吗？您怎么看美国的这一举措？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我觉得有不意外、也有意外的，我们都知道特朗普总统是一个非常喜欢关税的人，从他第一任期竞选时的言行，他就一直在强调要用关税，" 要用好关税这个工具来为美国人民谋福利 "。所以我觉得他用关税作为一个工具或者武器，来达到他的目的，这一点是没有意外的。只是他当时出来那个数字，着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就是那个数字一是显得过大，二是后来有心人去看了一看，觉得他也太过草率了，他就是把一个对美国的逆差除上国家对美国的出口算出来一个比率除以 2，他认为是给你等于打了个对折，就这样弄出来的。一些美国的传统上的盟友，比如说韩国、日本，也被加征了比较高的关税，所以在这点上还是有一些意外的。

直新闻：目前，对美国加税举措有比较强的反制举措的就是中国。您怎么看中方的一系列反制举措？中方反制的底气是什么？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我觉得这一次中国可以说是跟上次很不一样的是，又快又狠，反应非常快。通常是美国一宣布，然后第二天中国就拿出具体反制措施来了，这个就给大家感觉，中国显然是早有准备，就应该说知道特朗普会来这一招，所以我的工具箱都已经有一系列的东西放在那里了。

中国的反制举措不光是关税上的对等反制，因为确实如果仅仅从关税角度来讲，中国其实是处于相对不利位置的。因为中国对美国的出口比美国对中国的出口要少很多，所以你光是加同等的关税，其实对美国的惩罚没有我们要对美国交的关税大。但是账也不能这么算，中国它不仅是从关税角度，还有一些比如说把美国的有关企业放入管制清单，对美国的国防工业、科技有重大影响的一些稀土（进行）限制出口。所以我觉得把这些举措全部加起来，第一是反映了中国早有准备，第二也反映了中国对美国其实反制的力度也是挺大的。

中美经贸互补性强难 " 脱钩 "

双方谈判仍有空间

直新闻：几轮交锋之下，特朗普又把对华加征的关税提高了，中国商务部回应将奉陪到底，中美还有谈判的空间吗？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我觉得谈判的空间是永远存在的，只能说如果特朗普真正实施下去以后，肯定中美两国的经贸关系基本就停下来了。因为你想原来已经 54% 了，再加 50% 的话就超过 100% 了，我相信如果中方不降价，美方老百姓也不愿意花两倍的价钱再去买原来一样的东西了。然后要中国来承担成本那就更不用说了，你加 100% 的关税，那也就是说，你原来的东西要便宜到完全没有利润了，你等于免费送给美国人了，中国的企业不可能是零成本地提供商品，所以如果关税落地的话，肯定是两国的经贸关系就会陷入停滞。

我们就回到这个问题，有没可能中美这样完全 " 脱钩 "，我认为是不可能的。美国老百姓用的，比如说沃尔玛里面方方面面的生活用品，还有包括电子设备，比如说电视机、电脑、手机绝大多数都是在中国生产的，美国老百姓一时间要找到替代的选择，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所以可能就是说真的实施起来最多有那么一段时间，中美的经贸关系会受影响，我觉得就是一个月到两个月左右，最终中美两国还是要坐在一起谈判的。我还是认为，特朗普或者中国的反制都是双方在对垒叫价、积累筹码的过程，最终还是希望走到谈判桌上来达成一些协议的。

中美若就贸易问题谈判

难点在哪？

直新闻：外界普遍有一种看法是特朗普想要将关税和 TikTok 的交易捆绑，对此您怎么看？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很有可能。特朗普自己也说过了，他说如果中国愿意在 TikTok 的交易上做出让步的话，他可以把他早先加的 20% 的关税拿掉，很早的时候他就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但是这个 20% 就是他凭空加出来的筹码，他就是为了达到他的某些目的。今天你给他这一块肉，明天他又要另外一块肉，这个是没完没了的。所以中国显然是对他这些（做法）缺乏信任，双方都缺乏信任，所以我觉得中国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和伎俩，所以也就是没理他，并且采取了对等反制这些手段。

特朗普在和中方达成真正的交易之前，他首先要取得中方的信任。他要让大家知道就是说你到底要什么，你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最后在这个方面上，你怎么让我相信你，这方面我觉得特朗普还需要做很多。

多国排队与美谈判

全球贸易没了美国会怎样？

直新闻：您如何看欧洲各国以及日韩等国家的反应？他们的反制举措似乎并不大。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这就是国际关系，大国之间就像丛林社会一样，最终讲究强调的还是双方的力量对比。

我觉得像欧洲、日韩、包括新加坡，它们的反应跟中国不同，主要因为它们自身的实力跟美国还是没法比。咱们从俄乌冲突中就能看得出来，你看欧洲一离开美国之后，比如说特朗普前段时间对泽连斯基的支持退下来之后，欧洲虽然咋咋呼呼地说：" 即使美国不支持你了我们还要继续支持 "，但是英国首相还是私下跟泽连斯基说，我们还是需要争取美国的资源，没有美国的资源，战争是进行不下去的，说明欧洲已经离不开美国了，它们不仅在安全上离不开美国，在经济上也是很难跟美国抗衡。

日本跟韩国也一样，它们对美国有大量的顺差，然后它们生产出来的主要一些产品，像日本的汽车，也是最后销到美国。所以它们在跟美国博弈，在交易关税这些方面的博弈中，其实没有很大的筹码可以真正跟美国叫板。所以像冯德莱恩也放话说 " 我们要对等反制 " 等等，但我认为它们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跟中国还是不太一样。中国毕竟从经济体量来说跟美国还是可以抗衡的。

然后其实中美的经贸关系是非常有互补性的，美国一时间也离不开中国，包括比如说美国人用的 iPhone，绝大部分都是在中国、最近有一些在印度生产的，但是印度的产能根本不能替代中国的产能。所以如果美国真的 " 脱钩 " 的话，美国人可能连 iPhone 都用不上了，或者他需要花以前两倍的价钱去买同样的 iPhone。回到这个问题，就是说我觉得欧洲在这个方面还是跟中国没法比的，它们在经济上安全上对美国的依赖更深。

直新闻：那我们还能联合哪些国际力量来对抗美关税战呢？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我觉得中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很可能需要孤身作战。虽然我们也要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哪怕他们不敢对美国进行同样的反制，但是也需要他们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是吧？破坏国际经贸规则、肆意妄为的是美国、是特朗普政府，而不是我们中国，我们是被迫进行反制的。

再有一个，我觉得中国可以对国际社会寄希望的是，即使美国真正要把高关税落地，美国也只是把自己圈在关税的墙里面了，我们在国际社会，包括欧洲、日韩、新加坡、全球南方这些国家还是可以成为一个去了美国的一个国际社会，我们还是继续可以按照原来的像 WTO 的经贸规则来进行贸易等等。

那就是美国相当于它要自绝于这个世界之外，从美国的角度来讲，这不一定是对他有利的。对中国和其他国家来讲，即使去掉了美国，可能对国际的经贸有一定打击，但是至少我们另外的一个世界还是可以再进行贸易，从长远来看不一定是坏事。

新加坡批评美国违背世贸组织规则

有何深意？

直新闻：新加坡总理黄循财近期也谈及美国 " 对等关税 " 对新加坡经济的影响。这次特朗普对新加坡征收的是只有 10% 的额外关税，能看作是新加坡躲过了这一次的关税大棒吗？以及作为高度依赖对外贸易的经济体，新加坡会如何应对全球保护主义升温？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说白了，10%，相对来说加得也不多，他们就决定接受了，但是他们更多的就像你刚才讲到的，它更多地表达了对于美国这样肆意加征关税，完全视 WTO 既定的经贸规则于不顾，新加坡是对破坏规则这种行为表达了深深的担忧。

黄循财甚至还提到了二战时，美国跟欧洲也是从互相加征关税慢慢发展到武装冲突。把它联系到历史上来，所以我觉得新加坡没有因为自己被加的关税少就窃喜，反而是对原来自由贸易时代结束了，我觉得他也是有一种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那种担忧，他由微见著考虑到了大国可以这样肆意地破坏经贸规则，对于小国来说，这才是真正害怕的。

特朗普将关税 " 工具化 "

不撞南墙不回头

直新闻：自从对等关税落地以来，美国不少科技富豪们也损失惨重，还有很多普通的美国人走上街头抗议特朗普的政策，您认为各方压力下，特朗普会改弦更张吗？关税政策会否成为美国的长期政策？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我是觉得他这次的关税政策是一个谈判的工具，但是你说他会不会把关税全部拿掉，我恐怕不看好。因为特朗普他以麦金利总统为榜样，在 100 多年前美国有一个以关税著称的总统，现在阿拉斯加最高的山峰就是以他命名的（特朗普上任以后把它从 " 迪纳利峰 " 改为 " 麦金利山 "），所以这就说明他对偶像的崇拜，关税这个事情是他的一个执念。

他身边也有一些像皮特 · 纳瓦罗这样的所谓的 " 经济学家 "，他也是对关税有一种执念的人，撺掇他干这个事儿，但是我们也不要忽略，特朗普身边也有人不认同他加关税，破坏自由贸易。

我举两个例子，最近马斯克在跟意大利副总理对谈的时候，马斯克明确表示他是不支持特朗普关税政策的。我还看到新闻说，马斯克私下跟特朗普去交流，表达他对关税政策的不认同和担忧。然后也有消息说美财长贝森特想要辞职，因为他也不太认同关税政策，这就说明包括特朗普的内阁，或是他身边非常亲近的、如马斯克这样的朋友，也对他不认同。据说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出来鼓励年轻人应该起来抗争（关税）等等，所以美国国内不认同特朗普的，包括特朗普身边内阁不认同他这个关税政策的也大有人在，这些都会成为制约他的力量。

还有美国股市这几天也大跌，咱们都知道股市对于美国的退休金、对于美国人民的财富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所以当经济上的这种负反馈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是会对特朗普造成一定的压力的。但是我们也不要以为特朗普马上就会把这个东西放弃掉，改弦易张，因为他这个人非常自信，或者说甚至有点自负，他是有点 "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 的那种性格。

所以我觉得需要多方面的力量对他施加压力。他的铁粉、他长期的政治盟友、德克萨斯州的参议员泰德 · 克鲁兹也表达了对关税政策的不认同，担心明年的中期选举的时候共和党可能会被 " 血洗 "。所以特朗普需要这些民意、支持率、股市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人对他表达出不满的反馈，当他觉得自己四面楚歌的时候，他或许会改弦易张，但是不要期望很快会发生。

直新闻：世贸组织总干事伊维拉认为，美国加征关税或将导致今年全球商品贸易量总体萎缩约 1%，给全球贸易和经济增长前景带来巨大影响。在您看来，如果特朗普一直坚持加征关税举措，会对全球经济带来怎样的短期和长期影响？

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光前商学院副教授傅方剑：首先我们刚才说了这样的情况，我倒觉得更像是一个短期的现象，虽然我们不指望说他明天就把关税取消了，但我相信他现在说出来那些数字之类的，是不太可能原封不动地落地。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长期持续下去的。

所以也就是说，短期内会对国际的经贸造成一定的冲击破坏，但它不会是一个终极的长期的影响。最后各方面负反馈积累够多的时候，中国和美国还是会见面谈判达成协议，就是说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理性的。